世界运动会,简称“世运会”,并非“世界奥运会”的简称,而是一项独立于奥运会的国际性综合体育赛事。上世纪70年代左右,由于奥运会对正式项目名额有着严格限制,众多具备竞技价值却未获准入的运动项目长期缺乏国际舞台,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因此发起倡议,为这些项目的运动员打造专属盛会,世运会由此诞生。自1981年首届赛事在乌拉圭蒙得维的亚举办以来,它已成为展现非奥运动项目魅力的重要平台,街舞、轮滑、壁球等新兴运动在此绽放光彩。
2025年8月7日,成都市天府新区的“天府之檐”成为世界焦点。随着世运会火炬的成功点燃,秦皇湖面上,水面莲花与圣火交相辉映,缓缓升腾的景象如梦似幻;夜空之中,绚烂烟火点亮成都的天际线,与“天府之檐”的现代建筑美学完美融合。国际奥委会主席通过远程视频发来祝福,盛赞成都为体育事业注入的新活力。当国家领导人宣布赛事正式开幕时,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城,又添上了“世界体育盛会举办地”的崭新标签。
在这场融合传统与现代、体育与文化的盛宴中,人们见证了体育精神跨越国界的共鸣,也感受到了奥运精神在非奥项目中的延伸。然而,在这片欢腾景象之下,一个疑问悄然浮现:为何在电竞已入亚、即将入奥的大背景下,成都世运会却未纳入任何电竞项目?
世运会的核心定位,是为未进入奥运会的运动项目提供展示平台。从历史来看,其项目设置始终围绕 “非奥” 这一核心标准,例如2025年成都世运会纳入的霹雳舞、滑板、攀岩等,均是尚未成为奥运正式项目(或刚进入候补名单)的新兴运动。这些项目虽未获奥运准入,但在全球范围内已形成稳定的竞赛体系和广泛的群众基础,且与传统体育在竞技形式上存在共通性——依赖身体机能、遵循统一的国际规则、不依附于特定商业载体。
电竞则在这一维度上表现出了显著的差异。2024年7月23日,国际奥委会通过提案,决定举办奥林匹克电子竞技运动会,这标志着电竞正式迈入“奥运大家庭”。但细究“奥林匹克电子竞技运动会”的定位会发现,它并非将电竞单个项目纳入奥运体系,而是以独立赛事的形式存在。这种特殊性源于电竞项目的商业依附性:所有电竞赛事的核心载体是游戏产品,而游戏产品的知识产权归属于开发商。例如《英雄联盟》的赛事授权由腾讯游戏旗下的Riot Games掌控,《DOTA2》的国际赛事则由Valve公司主导,赛事规则的制定、版本的更新、甚至项目的存废,都取决于企业的商业决策。
这种属性差异在杭州亚运会中已显露无遗。2023年杭州亚运会的电竞比赛项目包含《英雄联盟》《王者荣耀亚运版》等7个项目,其中《炉石传说》因暴雪娱乐与中国代理商的合作变动,直接缺席赛事。相比之下,世运会中的轮滑项目,其竞赛规则由国际轮滑联合会统一制定,不受任何企业影响,这种稳定性是电竞目前难以企及的。
传统体育项目的发展逻辑是以“竞技精神”为核心,商业价值是其衍生产物。以田径为例,从古希腊奥运会的起源至今,其核心始终是人类对速度、力量的极限挑战,商业赞助、赛事转播等均服务于项目推广。而电竞项目从诞生之初就与商业深度绑定,盈利是游戏开发商推动赛事的核心动力。
《英雄联盟》全球总决赛的商业模式堪称典型:2023年总决赛通过门票销售、品牌赞助、转播权售卖等实现营收超5亿美元,其中开发商 Riot Games通过分成获得近半收益。这种模式导致电竞赛事的规则制定往往向商业利益倾斜——例如为吸引观众,《英雄联盟》职业联赛(LPL)引入“季后赛双败制”,虽提升了赛事观赏性,却违背了传统体育“单败淘汰、公平竞技” 的基本原则。
运动员选拔机制的差异进一步凸显了这种冲突。传统体育运动员的选拔遵循标准化路径:以中国乒乓球为例,选手从省队到国家队,需通过全国锦标赛、全运会等层层筛选,选拔标准公开透明,且以竞技水平为唯一核心。而电竞选手的选拔则高度依赖俱乐部体系,《王者荣耀》KPL 联赛的选手大多来自青训营,而青训营的招生标准不仅包含游戏水平,还需考虑选手的商业价值(如颜值、直播潜力等)。这种差异导致电竞选手的“职业生命周期”更短——平均职业生涯仅3-5年,远低于传统体育运动员,这与世运会所倡导的“长期主义”体育精神存在本质矛盾。
电竞赛事的密集化发展,让选手的时间分配成为难题。成都世运会举办期间,全球范围内同期进行的电竞赛事多达20余场,其中沙特电竞世界杯、《DOTA2》国际邀请赛(TI14)、《CS:GO》Major锦标赛等均为顶级赛事,吸引了全球顶尖选手参与。
沙特电竞世界杯作为新兴赛事,凭借高达5000万美元的奖金池,吸引了《英雄联盟》T1 战队、《DOTA2》Team Spirit 战队等世界顶级队伍参赛。而《DOTA2》国际邀请赛则是该项目的 “圣杯之战”,2024年TI13的奖金池突破3000万美元,冠军战队能获得超千万美元奖金,其赛事的可获利度远超一般综合性运动会。在这种情况下,顶尖选手显然会优先选择奖金更高、商业价值更大的专项赛事,而非世运会这类综合性赛事。
对于二三线选手而言,电竞行业的 “残酷法则” 更是让他们难以登上世运会舞台。电竞圈流传着“菜是原罪”的说法,观众和赞助商对竞技水平的要求近乎苛刻。2024年某地区性电竞邀请赛因邀请了多名二线选手,因赛场表现不佳导致直播观看人数不足预期的 10%,赞助商直接撤资。这种市场压力使得世运会即便想设立表演赛,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参赛阵容,最终只能放弃。
传统体育项目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,其话语权由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掌控。例如国际足联(FIFA)制定足球规则,国际篮联(FIBA)管理篮球赛事,这些组织均为非盈利性国际机构,决策过程体现全球参与性。电竞则截然不同,其话语权长期被游戏开发商垄断,这种垄断直接导致电竞赛事的全球化面临多重壁垒。
以《使命召唤》为例,其电竞赛事由动视暴雪公司独家运营,该公司可根据商业利益随时调整赛事体系——2023年动视暴雪宣布暂停亚洲区《使命召唤》联赛,导致中国战队被迫退出全球竞争。这种“一家独大”的模式与世运会所倡导的“平等、包容”理念相悖,也让综合性运动会在引入电竞项目时面临巨大风险:若开发商终止授权,赛事将直接陷入停摆。
杭州亚运会的筹备过程为此提供了例证。当时引入《英雄联盟》项目时,赛事组委会与Riot Games、腾讯游戏等多方进行了接洽,主要是沟通比赛服版本、游戏本身的一些机制问题,这种“受制于人”的状态,让许多综合性赛事对引入电竞项目抱持着谨慎的态度。
尽管雅加达亚运会和杭州亚运会已对电竞项目进行了大胆的尝试,但赛事体系的成熟度仍显不足。雅加达亚运会电竞表演赛因缺乏经验,出现了赛程安排混乱、裁判规则不统一等问题 ——《英雄联盟》半决赛中,因裁判对“暂停机制”的理解分歧,比赛中断近1小时,可以说是严重的赛事事故;杭州亚运会虽有所改进,仍然被困于游戏机制问题,在杭州亚运会期间,就“项目账号”这个看似很小的问题,都让组委会与游戏厂商方、各参赛代表队沟通了将近月余才将名单确定下来。
相比之下,传统体育的项目均经过长期打磨。以轮滑为例,国际轮滑联合会自1924年成立以来,已形成覆盖全球的赛事体系,从青少年联赛到世界锦标赛,各级别赛事衔接紧密,裁判培训、规则更新等机制成熟。这种成熟度的差距,让世运会组委会在选择项目时更倾向于稳妥的传统非奥项目。
电竞要真正融入全球体育大家庭,必须打破对游戏开发商的过度依赖。国际奥委会可联合各国体育组织,推动成立“全球电子竞技联合会”,主导制定独立于游戏版本的通用规则。例如,针对MOBA类游戏,可提炼出“5v5地图对战、摧毁基地获胜”的核心竞技逻辑,制定统一的胜负判定标准,减少对具体游戏角色、技能的依赖。
也可以考虑不同类别的电竞比赛项目,剥离其非核心竞技内容,保留通用规则体系,以类别为单位形成“标准化规则”,以减少项目在对接过程以及最终呈现结果中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。例如杭州亚运会就对《和平精英》项目进行了一定的改制,避免了其中可能会因为暴力元素带来的舆论问题。这一改制就为FPS类、战术竞技类游戏登上亚运、奥运舞台提供了新思路。
传统体育的人才体系可为电竞提供参考。中国乒乓球的“举国体制”证明,标准化的选拔机制能保障人才供给的稳定性。电竞行业可建立“青训基地+高校联赛+职业联赛”的三级体系:在中小学开设电竞兴趣课程,选拔有潜力的青少年;在高校举办《英雄联盟》、《FIFA ONLINE》等项目的联赛,为职业赛场输送人才;职业联赛则需制定严格的选手合同规范,保障运动员的权益。
目前国内虽然有相应的电竞专业学科和院校,但人才建立机制并不完善,对于专业电竞选手的培养依然有可改进之处。美国的 “大学电竞协会”的尝试就取得了一定的效果。该协会联合了300余所高校,建立统一的电竞联赛体系,选手可获得奖学金,且需遵守学术规范,避免了“过早辍学、职业生涯短暂”的问题。这种模式既保障了人才培养的可持续性,又提升了电竞的社会认可度。
电竞赛事的复杂性要求多方参与规则制定。可借鉴国际足联的“理事会制度”,由开发商、赛事方、运动员代表、体育组织共同组成决策机构,平衡各方利益。例如,在赛事版本选择上,可采用“冻结比赛服版本”的机制,既尊重开发商的更新节奏,又保障参赛队伍的适应时间。例如2024年巴黎奥林匹克电子竞技周的新尝试,该赛事由国际奥委会、游戏开发商、各国奥委会共同参与规则制定,针对《火箭联盟》项目,各方协商确定了“禁用新道具”的规则,既保持了游戏的竞技性,又避免了因版本更新导致的不公平。这种协作模式值得世运会等综合性赛事借鉴。
传统体育项目的竞赛机制相对成熟,电竞的“体育化”离不开对前者的学习和借鉴。承办方可与传统体育赛事团队合作,学习赛事组织、裁判培训、应急处理等经验,同时也可以建立“裁判等级制度”,定期对电竞裁判进行培训,熟悉不同赛事的不同制度,提高裁判执裁能力和水平。
此外,还可以建立“电竞赛事数据库”,记录各项目的历史数据、规则变更、办赛经验等,为后续赛事提供参考。国际电子竞技联合会已着手建设这一数据库,计划在2026年前实现全球赛事数据的共享,这将大幅降低办赛门槛,提升电竞项目在综合性赛事中的可行性。
电竞缺席了本次成都世运会,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:项目属性的差异、商业逻辑的冲突、话语权的垄断、体系的不成熟,这些问题并非短期能够解决。但从长远来看,电竞的“体育化”已是不可逆的趋势——从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的表演赛,到到2024年奥林匹克电子竞技运动会的确认,再到全球范围内电竞用户突破30亿,电竞正逐步从 “亚文化” 走向 “主流文化”。
但电竞逐渐走向全球化、“体育化”的同时,我们仍能窥见隐藏在其浮冰之下的诸多问题:电竞赛事话语权的归属,究竟应该属于组委会还是游戏厂商?假设电竞发展成为了如同体育运动一样的“精神财富”,游戏厂商应该如何平衡其商业价值?在隐形的电竞“文化垄断”的矛盾之下,应该如何平衡全球电竞参与者的体验感?
以上的诸多问题,都不仅仅只是某一方发力就能够解决的问题。这是一场博弈,存在于政府引导层面、游戏厂商垄断和单项体育协会推动之间。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会走向什么结局,答案仍未清晰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